鲥鱼多刺作者,亵仙鲥鱼多刺

牵着乌龟去散步 问答 33 0
蜀中海棠甲天下 诗圣杜甫何不写

海棠是成都的一大特色。被誉为花苑仙品的蜀中海棠,让古往今来多少流寓成都的诗人爱之若狂。阳春时节,花叶齐发,花朵成簇。未开时,蓓蕾嫣红小巧,似胭脂点点;花开时呈粉红色,在绿叶中间如堆锦积绣,娇艳妩媚,“占春颜色最风流”。

种海棠

海棠无香?蜀中原是“海棠香国”

海棠在中国有悠久的栽培历史。早在先秦时期的文献中就有记载,汉代与中国园林结缘,唐代栽培较为广泛,宋代最盛,被视为“花之最尊”,元以后仍保持长盛不衰的势头。

海棠类花木主要包括海棠花、湖北海棠、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木瓜海棠等种类。日常所说的海棠其实是苹果属和木瓜属几种植物的通称与俗称。苹果属的除了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之外,还有山楂海棠、西蜀海棠等,木瓜属有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

汉代皇家珍品司马相如作赋

海棠最早被古人重视是其食用价值,《诗经·卫风·木瓜》中的木瓜、木桃、木李均是海棠类植物,古人以其作为馈赠友人的礼品。《山海经·西山经》说中皇之山“其下多惠、棠”,《山海经·中山经》则提及岷山“其木多梅棠”,说明今四川、陕西、甘肃等地最早有海棠类植物分布。

汉代,海棠被植于皇家宫苑中。蜀郡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有言:“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朴……”据考,“柰”指中国绵苹果及小果类苹果属植物,属于广义的海棠类植物。这也是海棠最早种植于园林的记载。当时“柰”为稀罕之物,仅栽种在皇宫、大型寺庙、达官显贵的园林中。曹植的《谢赐柰表》“柰以夏熟,今则冬生。物以非时为珍,恩以绝口为厚”,说明在三国时期“柰”依然是皇室才可享用的珍稀果品。

南北朝时期,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记录了栽种柰、林檎的 *** ,证明我国劳动人民已掌握了一定的海棠类植物的栽培技术。

晋代巨富石崇与王恺争富,修筑金谷园,园中就有海棠。宋代王禹偁《诗话》载,石崇还曾对盛开的海棠感慨:“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而海棠作为观赏花木被种植于园林中则是在唐代。宋代乐史《杨太真外传》载,唐明皇李隆基曾将海棠比作杨贵妃,皇宫里种植海棠较多。

唐代四川“海棠香国”

唐代良相李德裕主政西川时,在成都城中遍植海棠,从此成都成为了一座海棠花开的城。薛能有诗《海棠》赞颂蜀地嘉州海棠:“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可见春游蜀地,满目所见皆是海棠花的胜景。

到宋代,四川仍是海棠栽培的主要地区。宋代宋祁《益州方物略》描绘说:“蜀之海棠,诚为天下奇艳。”宋代沈立又的《海棠记序》中更是将蜀中海棠与牡丹并列:“蜀花称美者,有海棠焉。与牡丹抗衡,而又独步于西川矣。”故而,四川也被称为“海棠香国”。这些记叙成为一个印证:宋时海棠便和梅花一起,成为成都浪漫文雅之府的代表花卉。

张爱玲曾言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然而,唐代成都的香海棠极为有名。唐代贾耽著《百花谱》一书,誉海棠为花仙,还提及四川“海棠无香,惟蜀中嘉州者有香,其木合抱”,“独靖南者有香,故昌州号海棠香国”。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也说“嘉州海棠,色香并胜”。

两宋时人们对海棠的了解日益深入,海棠作为观赏植物的栽培日益广泛,并成为了人们生活中常见的花卉品种。此时海棠花的品种也逐渐增多,出现了蜀海棠、垂丝海棠、紫绵海棠、千叶海棠(也叫莲花海棠)等。

至元清时期,海棠的栽植长盛不衰。四川的海棠栽植仍然著称于全国。但在唐宋时期就著名的四川香海棠到清代已经绝灭。目前成都所栽海棠,多为“贴梗海棠”,因其枝丫横斜,花色艳丽耀目,花梗极短而紧贴枝干得名。

咏海棠

杜甫留下悬念陆游一生怀念

唐代开始注意到海棠花的美丽,以海棠花为主题的文学、艺术蓬勃发展,海棠花文化逐步走向繁盛。唐代贾耽著《百花谱》,誉海棠为“花中神仙”。

成都以海棠盛景闻名于世,也吸引历代诗人留下了大量的诗篇。贾岛《海棠》诗有“昔闻游客话芳菲,濯锦江头几万枝”句,称道成都锦江两岸的海棠花;梅尧臣诗言“蜀州海棠胜两川”,汪元量则赞叹“锦城海棠妙无比”;薛涛以“浅深红腻压繁枝”称赞蜀中“海棠之乡”,赏海棠天下之一。

不咏海棠杜甫留下千古之谜

杜甫一生写下了近三千首诗作,传世的有1000多首。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在成都生活了4年的杜甫,却独独没写过海棠。对于杜甫诗作不见海棠的原因,千年来众说纷纭。唐末诗人郑谷专门为此作了首《蜀中赏海棠》,说“浣花溪上堪惆怅,子美无心为发扬”。陆游觉得杜甫是写了的,只是失传了;还有人觉得是因为四川到处都有海棠,所以杜甫没有再提笔作诗;还有人说,杜甫的母亲名“海棠”,为避名讳才不写。

有学者认为,直到中唐前期,海棠还没有成为诗人的意象。盛唐重视的意象是苍鹰、骏马、牡丹,是崇高遒劲,英姿勃勃;中晚唐以后,诗人的情感转向细腻缠绵,略带几分感伤,娇美的海棠也就成了情感寄托的极佳选择。无论如何,杜甫不咏海棠,就当作历史留给成都的一个问号吧。

唐以后海棠作为观赏植物的地位与声望日益突出,宋代达到顶峰,吟咏海棠的诗歌层出不穷。

宋代著名词人李清照生性多情善感,一生珍爱海棠花,她的《如梦令·海棠》广为人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也就成了海棠花又一个诗意十足的名字。

另一位蜀中文豪苏东坡留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名句,是为海棠花秉烛夜游的一抹浪漫温柔。海棠也因此得雅号“解语花”。

梦回成都陆游甘为“海棠癫”

对海棠花最为痴恋的,还是壮年入川,被人称为“海棠癫”的陆游。

“倚锦瑟,击玉壶,吴中狂士游成都。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自号吴中狂士的陆游,在成都度过了他一生中最为闲适随意而又难忘的一段时光。陆游一生写了四十余首海棠诗,多是在成都所做。放翁虽狂,但他却对成都怀着深沉的情感,以至于陆游常在人前以蜀人自居,他坚信自己“前生定蜀人”,并且他还把成都称为“吾蜀”,成都已然是他的家乡。

陆游绝对是一名爱花痴汉,“为爱名花抵死狂”,狂到什么程度呢?“有花即入门,莫问主人谁?”

陆游一生更爱的花,除了梅花,便是海棠了:“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唐宋期间,成都海棠与扬州芍药、洛阳牡丹齐名,是为一绝。但陆游实在偏心海棠,以至于在诗中表明立场:“若使海棠根可移,扬州芍药应羞死。”

二月的成都,梅花已近尾声,而海棠正好,“锦绣裹城迷巷陌”,陆游到各个园子去寻花赏春,专门写了一组《花时便游诸家园》,恨不得句句咏海棠。周围人都说他是“海棠颠”,他也乐得此名。

他在居住蜀地时,游览合江亭而写下了《自合江亭涉江至赵园》:“政为梅花忆两京,海棠又满锦官城。鸦藏高柳阴初密,马涉清江水未生。风掠春衫惊小冷,酒潮玉颊见微赬。残年飘泊无时了,肠断楼头画角声。”

五代后蜀孟昶在蜀地封燕王,燕王宫盛植海棠,陆游写下了《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诗,中有“成都二月海棠开,锦绣裹城迷巷陌”句,称颂成都海棠花繁茂之极,以燕王宫最盛,有“花海”之称。陆游诗云:“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形容海棠花花红叶绿、花朵繁茂,艳美高雅、与日争辉。

“看花南陌复东阡,晓露初干日正妍。走马碧鸡坊里去,市人唤作海棠颠。”陆游走马前往的碧鸡坊,是中晚唐时成都才女薜涛的隐居之地。这里有许多的海棠花相传是薜涛亲手植下,而送来海棠花的,便是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李德裕赠来的海棠花应是打动了薜涛的心,和诗一首说:“日晚莺啼何所为,浅深红腻压繁枝。”她将海棠亲手栽植于碧鸡坊,从此便相伴于潇潇竹林与海棠花影之间。

陆游离开蜀地之后,经常在诗中梦回成都,专门还点海棠的名,“幽梦锦城西,海棠如旧时”。等到他84岁高龄,已经卧病在床,也没有停下这种思念,“风雨春残杜鹃哭,夜夜寒裘梦还蜀。何从乞得不死方,更看千年未为足。”

成都日报·锦观新闻

记者 蒲薇王嘉

校对 凌晨

审核 张婷婷 李影 庄伟伟

监制 吴东伟

图片及部分文字资料据成都市植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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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余年来,总有人想给《红楼梦》写一个团圆的结局

11月1日,在老版《三国演义》中饰演关羽的演员陆树铭去世,人们纷纷缅怀这位塑造了经典关公形象的老艺术家。不少人在B站等网站上重温《三国演义》,而后在评论和弹幕中能看到观众的感慨,“如果关二爷能稍微和东吴示弱一下就好了”“如果庞统没死的话诸葛亮后期就不会那么累了”“张飞性格不那么急躁的话打下吴国也不是没有希望”等等。

四大名著作为我国传统文学的巅峰之作,除《西游记》之外,都留下了不少令读者意难平的结局。人们希望《红楼梦》里的人能有一个团圆的结局,希望最终统一天下的能是蜀汉,幻想着梁山好汉没有接受招安、继续对抗宋军……原著里带有悲剧色彩的结局,或者是历史必然,或者是作者经历使然,再或者是艺术上的必要,它们是让四大名著成为经典文学作品的因素,不过,读者们并不甘心于此。在中国文学史上,从明末清初直到当下,都不断有人在大开脑洞,续写四大名著里的故事。就文学性而言,除了奇作《西游补》之外,大部分续作在原著面前基本不值一提,但是这些不同时期、不同构想的续作却不断扩充着四大名著的文化影响。这些续作几乎完全以续写作者的内心为出发点,随意发挥创造,尽管一些续作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才稍有研究价值,放在今天的话基本等同于 *** 爽文,但在延续不断的续写和幻想中,四大名著里的人物渐渐具有了更加丰富的生命力,有些作者甚至不惜耗费毕生精力,来为其他人的作品撰写一部后传或续集。

《红楼梦》这部文学巨著在清朝乾隆年间一经问世,就受到读者追捧,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了三十年,“当时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起价,得金数十,可谓不胫而走者矣。”就连乾隆皇帝,也由和珅进呈,“阅而善之”,并认为其中故事原型实为康熙朝权臣明珠之家事,被称为是最早的“索隐派”论述之一。

皇帝尚且如此,自曹雪芹逝世三十年后的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徽州府萃文书屋主人程伟元首次以木活字刊刻一百二十回足本之后,《红楼梦》迅速流行,不独京中“人家案头必有一本”,大江南北更是“家弦户诵,妇竖皆知”,以至有“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之评语,足见刻本对巨作的传播之功,可也正是这相较手抄本多出的四十回,为日后长达200余年的续书公案开了先河,更为无数“红迷”的意难平埋下了伏笔。

本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11月5日专题《四大名著幻想记》的B04-05版。

撰文 | 刘武献

恨红楼梦之未完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现存版本实为两个系统,一个是带有脂砚斋评语的八十回脂评本系统,另一个是经过程伟元、高鹗整理的不带评语的一百二十回的程高本系统,前者是手抄本,后者则是活字印刷的刻本,程高本中曹雪芹的原著,也出自脂评本。

脂砚斋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主要评点者,其评语被称为“脂评”或“脂批”,写有脂砚斋批语的抄本则被称为“脂本”,其中最主要的版本就是“甲戌本”和“庚辰本”。“甲戌本”题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也被称为“脂残本、脂铨本”,盖因此手抄本只有之一至第八回、第十三回至第十六回、第二十五回至第二十八回,共计十六回,因书中之一回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字样,甲戌年,正是乾隆十九年(1754年),故而得名,这也是已知依据底本最早的一个《红楼梦》版本。不过,存世“甲戌本”的真正抄录时间实为乾隆二十三年(1767年),因其之一回也有署名“畸笏叟”的行侧朱批写有“丁亥春”字样,另有“作于丁亥”墨书。此本于1927年夏为胡适于上海购得,此后视若珍宝,称其为“世间最古又最可宝贵的红楼梦写本”。

清代孙温《红楼梦》工笔彩绘。

相比之下,“甲戌本”虽底本最古,也最贴近曹雪芹原稿,却失之残缺,较完整者当属“庚辰本”,原书题名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并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字样,即庚申年,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定稿版本,故而称为“庚辰本”。此版本的一到八十回只余七十八回,与其余各本一样,均缺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现存各本的这两回,要么是据程高本补足,要么就是后人增补,曹雪芹原稿已难觅其踪,令人遗憾。除了篇幅之外,“庚辰本”更大的特点就是批语可观,不但各卷标明“脂砚斋凡四阅评过”,还有眉批、侧批、双行夹批及回前回后批等两千余条,无论是曹雪芹原作还是脂砚斋批语,均为众本之中保留最多者,在红学研究者眼中实为最珍贵之版本。在“庚辰本”基础上,还有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的传抄“甲辰本”,此本存世八十回,也是之一个题名为《红楼梦》的版本。

至于程高本,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冬至印行,取脂评本前八十回,省去批语与程伟元、高鹗编辑整理的后四十回合在一起,也是《红楼梦》有史以来的之一个印本,也称“程甲本”。此年春天,由于“程甲本”供不应求,又再次校订印刷,是为“程乙本”,在文字上,比“程甲本”尚多两万余字,章回标题上也有微调。可以说,自程高本刊印流传之后,《红楼梦》研究的最核心问题已然伴生,那就是如何看待后四十回的真伪、优劣,乃至于原作者为谁?

胡适于民国十年(1921年)发表的《红楼梦考证》中曾考定后四十回为续作,作者就是高鹗,不过,随着近年来红学研究日益深入,大部分研究者仍认定后四十回为续书,却基本排除了续者为高鹗,所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已经将延续了数十年的“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作者署名,改为“(前八十回)曹雪芹著,(后四十回)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就此而言,程高本的后四十回实属最早的《红楼梦》续书。

最早续书的争议

程高本的后四十回“续书”,早在清嘉庆年间的裕瑞《枣窗闲笔》中,已点明非曹雪芹作品,裕瑞也是首位提出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的评论者,他更直斥后四十回为“续貂”之作。进入近代之后,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堪称里程碑,在他看来,“高鹗补的四十回,虽然比不上前八十回,也确然有不可埋没的好处。”此后,俞平伯接续胡适的研究,对照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内容,指出续作故事大多承袭了前八十回的脉络、伏笔,并能够找到依据,并非出自杜撰,但具体优劣评价,也是贬多褒少。

曹雪芹纪念馆。

反倒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的评语颇有余味,“后四十回虽数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与所谓‘食尽鸟飞独存白地’者颇符,惟结末又稍振。”简言之,鲁迅先生认可了后四十回在悲剧意识上与曹雪芹的深刻共鸣,但也敏锐地发现了续作者在生活际遇、思想感情上的巨大不同,导致了最终结尾的矛盾。

这一点,另一位国学大师王国维其实早有触及,他在《红楼梦评论》中评价,“故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对于厌世解脱,日本学者村松瑛的解说无疑非常传神,“宝玉是唯美主义者。……他的理想总会跟社会发生利害冲突,而结果可想而知。……宝玉的美一个个地消散了,他顿感无常后出家。《红楼梦》就是描写百花争艳后凋零飘散的作品。正因此才有这‘红楼一梦’的书名。”美与无常,宝、黛等人的爱情悲剧,贾府的衰微悲剧,都是佛家“色即是空”的事实注脚,“梦幻泡影”终归于虚无,悲剧情节创造出的巨大审美意义,让曹雪芹的原作“大背于吾国人之精神,而其价值亦即存乎此。”

昆曲《桃花扇》。

相比之下,后四十回固然尽力延续了前八十回的悲剧情节,照应了伏笔,却只解决了作品完整性的问题,在审美旨趣上终有残缺,令人扼腕。张爱玲就在《红楼梦魇》中写道,“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天地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红楼梦》中强烈的悲剧意识,塑造了一个个真实的人物,故而读者每每为其扼腕叹息。《红楼梦》续书《红楼梦补》作者归锄子在解释自己创作初衷时就说,“忆雯、鹃而饮恨,涕蜡流干;代宝、黛以衔悲,唾壶击碎。……借生花之管,何妨旧事翻新;架嘘气之楼,许起陈人话旧。”直白地说,因爱人物而试图改变其命运,因感怀身世而弥补憾恨,故而提笔,偏要“大观园里,多开如意之花;荣国府中,咸亨太平之福。”可谓道尽了《红楼梦》续书作者的立意取旨。

正是基于这样的情怀,在嘉庆元年(1796年),也就是程高本付梓后5年,一百二十回足本《红楼梦》的之一部续书成稿,名为《后红楼梦》,并附署名逍遥子之序,称“同人相传雪芹尚有《后红楼梦》三十回,遍访未能得,艺林深惜之。顷白云外史、散花居士竟访得原稿,并无缺残。”就是以曹雪芹原稿为噱头,只是他所谓的原稿,竟然是“归美君亲、存心忠孝”之流文字,并大言不惭地以“断碑得原碑,缺谱得全谱”譬喻,而在写法上,更是让曹雪芹本人在书中现身,成为贾政、宝玉等人的知交故旧,并受角色之嘱续增原稿,以纠正原作之中的若干“不公”之处,最终在第三十回的筵席之上,更是承诺宝玉写一部三十回的续书。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戴敦邦绘。

曹雪芹自变成“曲中人”之后,一直在接受角色人物指出原稿的种种缺陷,并对整个小说世界进行颠覆性的改变,尤其是贾府众人,不仅黛玉、晴雯死而复生,复活后的黛玉还自带一个与宝玉相配的信物“炼容金鱼”,不但在贾政夫妻的反复请求下与宝玉成婚,还逾越了宝钗,成为他的正妻,并表现出了惊人的治家才能,她甚至制定了一个十四条的家规,给贾府带来新的秩序。

此书由于距程高本极近,又自称曹雪芹遗稿,故而影响甚大,戏曲改编者仲振奎、万荣恩就将《后红楼梦》连缀于《红楼梦》之后,编为全本昆曲《红楼梦传奇》和《醒石缘》,潘炤作《红楼梦词》三十二首中就有十四首题咏《后红楼梦》,不过其所受诟病也相当之大,多有评论者将其视为狗尾续貂之作。

自《后红楼梦》之后续书迭出,据赵建忠2019年的最新统计,200年间共出现了195种续书、同人作品,在 *** 文学勃兴之后,更是新增了3000部以上的《红楼梦》同人小说,续书本身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文化现象,故此,赵建忠将《红楼梦》续书分为8类:

其一为程高本续衍者,自嘉庆元年(1796年)《后红楼梦》至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红楼真梦》共13种,多数接续之一百二十回,也有一些自第九十七回截续,即程高本《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正是对林黛玉悲剧结局的难以容忍,令众多续书作者愤而提笔,又囿于原书结构,只能祭出神鬼故事接续,在陈少海所著的《红楼复梦》中,诸钗已死者全部都转世再生,诸女后来同归梦玉(宝玉转世)一人。

在秦子忱所撰的《续红楼梦》中,先是林黛玉、贾宝玉魂归太虚幻境后结成了神仙夫妻,又得天帝、人皇降旨,命“太虚幻境所有注册之人,普令回生”,这才有了中元节“痴男怨女大返幽魂”,贾府之中,已成魂魄的贾母、林如海等,宝、黛等回生之人,贾政等在世者竟来了一出大团圆。郭则沄所撰的《红楼真梦》更是神异,将贾府始祖贾代善的子子孙孙,无论仙、凡、冥界,全都凑到一处聚集圆满。可以说,已经不是狗尾续貂的问题,而完全是荒诞不经的想象。

《红楼梦》东观阁本。

其二则是改写、增删、汇编类,约有15种,此类作品,是对《红楼梦》原著进行深度改写或对其续书进行增删、汇编,如百卷本《红楼拾梦平话》,就在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基础上,另取《后红楼梦》、《续红楼梦》、《绮楼重梦》、《红楼复梦》、《补红楼梦》和《红楼梦补》、《增补红楼梦》、《红楼圆梦》、《红楼幻梦》、《红楼梦影》等十种增删而成。

其三则是中短篇续书,多见于清末民初,于报纸上连载发表,故而篇幅较短,迥异于清代的章回体长篇续书,共有15种。

其四是为同人小说类,共34种,此类续书放弃了原著的情节走向,仅仅借用《红楼梦》人名进行二次创作,故事体系迥然不同。早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吴沃尧撰写的《新石头记》中,已经以贾宝玉为主角,讲述了穿越故事,小说的前半部,作者借贾宝玉之眼观晚清乱世,后半部自二十二回起,贾宝玉即进入“文明境界”游历,先后看到显微镜和司时器,又见证了食品改良,之后,宝玉又潜入海底,枪击海马,大战鳅鱼,探险南极,观漩涡奇景。脱离红楼生活之后,熟悉的主角名字让读者们感受到的荒谬程度往往更甚于其他类型的续书。

其五、其六分别为外传类和补佚类,前者有39种,着力于对原著某个人物或某些情节未及之处的展开生发,延伸了曹雪芹的创作思想,为故事增加了生命力;后者有27种,一般参考过脂评,实则是红学的研究成果,但某些无从稽考或是资料不足的环节,只能通过联想补充,不啻为《红楼梦》的二次创作,所以对人物结局和情节安排各不相同。

其七则是“旧时真本”类,共25种,属于在清朝人记载中提及与程高本后四十回内容不符的“真本”,未必是曹雪芹的散佚原稿,也可能是无名氏之续作。

其八则是“引见书目”类,共27种,虽然引用提及了续书却难以找到,故此,只能列名书目。如上种种,赵建忠均列入续书之门,而张云则提出了“涉红小说”的概念,即关涉《红楼梦》,或与之形成互文关系的小说,都可以列入,进而分为“接着写、照着写、反着写、变着写、贴着写、借着写、重新写、补写”八种,所涉范畴较之赵氏八种“续书”略大。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何种范畴,在鲁迅的眼中,《红楼梦》的诸多续作,“大概是补其缺陷,结以团圆”,这种写法完全是“自欺欺人的瘾太大”的庸劣作家的“闭眼胡说”。这个评语,其实与百年前嘉道年间的杨掌生评价遥相呼应,《红楼梦》实为“天地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之作”。

安得返魂香一缕,

起卿沉痼续红丝

《红楼梦》原作之无法超越,众多续作者果真闭目塞听,毫无意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新石头记》的作者吴趼人(吴沃尧)讲述自己的创作宗旨时就说道,“自曹雪芹撰的《红楼梦》出版以来,后人又撰了多少《续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补梦》、《绮楼重梦》,种种荒诞不经之言,不胜枚举,看的人没有一个说好的。我这个《新石头记》岂不又犯了这个毛病吗?然而据我想来,一个人提笔作文,总先有一番意思,下笔的时候,他本来不是一定要人家赞赏的,不过自己随意所如,写写自家的怀抱罢了,至于后人的褒贬,本来与我无干。”

日本内阁文库藏《绣像红楼梦》。

“写写自家怀抱”,譬如《红楼梦补》的之一回中,归锄子就以问答形式剖白心迹,“《后》、《续》两书,各有所长。然宝、黛卒合,不从自己构思设想,濡墨蘸笔而来,于心终未释然。”无论前作如何经典,为了林黛玉的意难平,终究要自己运笔构思,全盘改命,方才释然。说到底,就是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在犀脊山樵为《红楼梦补》所作序言中更是明言,王夫人怀疑林黛玉与宝玉有私,晴雯狐媚惑主,比喻为君臣,则是忠而见疑,信而见谤,故而,归锄子“为之雪其冤”,就是要“一吐其胸中郁郁不平之气”。

清人富察明义《题红楼梦》诔二十首中曾言道:“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疴续红丝。”这是对林黛玉早逝的伤怀,也是对金石前盟成为泡影的同情,故此,恨不得黛玉还魂,但程高本九十七回,林黛玉已经回归离恨天,故此,诸多意难平的续作者,往往借助神鬼之说,在一百二十回后接续,唯有《红楼梦补》独辟蹊径,自九十七回入手,让黛玉离魂后到太虚幻境,由警幻仙子抽改十二钗册子,令黛玉还魂之余,将诸多情节另外续写。不过,回魂后的林黛玉性格也完全不同于原著,作者因其爱而将其缺点全数抚平,以至于人物失之干瘪。

《红楼梦》的其他续书

在其他的续书之中,林黛玉这个关键人物也有类似的命运,如《绮楼重梦》是嘉庆四年(1799年)初刊,作者名王兰沚,名露,号兰皋居士、兰皋主人,在他笔下,宝玉投胎宝钗腹中,变成了自己的儿子,名为贾小钰,而黛玉则投胎史湘云腹中,名为舜华,贾小钰不但文武兼备,而且对女色自幼精通,而舜华则集中了优秀女子的一切优点,洁身自爱、不吃醋、不淫邪、才智超群,却对贾小钰从一而终,彻底失去了林黛玉这个人物的神采。

在另一本嘉庆年间的《续红楼梦》之中,作者秦子忱更是让人、鬼、神、仙四界自由往来,林黛玉死后,被警幻仙子接往太虚幻境,与之前到达的秦可卿、晴雯等女共同居住,日日聚会吟咏,好不快活,而贾宝玉与柳湘莲修炼后为半仙之体,得以进入太虚幻境求续前缘,林黛玉则不愿见宝玉,要他去冥府求得林如海二老同意,方才应允成婚。

此书中的林黛玉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嫁给宝玉之后更是锋芒尽褪,诗作都寡淡无味。在成书于嘉庆十九年(1814年)的《红楼圆梦》之中,林黛玉经由定魂丹复活,并获得了大量珠宝,帮助贾政赈灾后,受封为郡主,而另一边宝玉则在出家后得到法宝传授,用以治水立功,也被封为子爵,二人最终奉旨完婚,宝钗被休弃,黛玉又为她求情,得以被封淑人。此书之中,林黛玉的小性子完全消失,代之以豪门主母的稳重形象,待人宽容、行事稳重。

《二重奏》作者:黄一农 版本:中华书局 2015年7月

很明显,在嘉庆年间距离程高本不远的续作高峰期里,人们对于林黛玉的意难平,非但不是理解她的内心,探究命运的本质,反而是要将她的角色形象进行符合世情的改造,有论者曾说,原书是“钗黛并秀,二水分流”各有千秋,而在这些续书作者的眼中,黛玉的性格,乃至于病弱都是缺陷,必改而后快,让她与宝钗完全合体,这才是他们眼中的幸福日子,团圆景象。

反观光绪三年(1877年)刊行的《红楼梦影》二十四回,与诸多续书大有不同,盖因其作者云槎外史实为清季女词人顾太清,序言作者西湖散人则是清季才女沈善宝,故而这本书是女作者撰写的女性视角的续作,在众多续书中独树一帜。

此书接续《红楼梦》之一百二十回,更大的变化并非黛玉还魂,而是宝玉等人生活的变故,宝玉在毗陵驿被救回后,回归家庭生活,整个人的性情大变,宝玉成家后对宝钗关爱有加,二人相敬如宾,顾太清塑造的宝玉成为古代男子为夫典范,从留恋女色不务正业的贵族纨绔子弟向顾家、体贴妻子、喜爱孩子的形象转变,由原作中封建时代的叛逆者转变为世俗生活的归依者。就连贾政和贾赦也形象大变,贾政从顽固不化的专制家长变为关爱子孙的慈爱长者;贾赦则从 *** 无德变为维护正义的家长。在二人的教导与指引下,贾府男丁各安其分,贾府逐渐恢复繁荣,就连贾琏、薛蟠之徒,一个梦中受凤姐劝告,戒除酒、色,一个安分经商,有了子嗣,可以说,在顾太清的笔下,只有石狮子干净的贾府,竟然变成了各个人物都是干净的。

环顾诸多续作,就愈发能够发现曹雪芹原作之不可多得,固然为文著书都是为了“写自家怀抱”,可这数以百计的续书、同人作品,在文采、笔力上或有《红楼梦》的三分功力,在对于世道人心,乃至于审美意义上相提并论者,可谓一个也无,这不是文学的悲哀,而是精神世界的贫乏,正如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所说的,“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魇阅者之心,难矣。”所谓“乐天的”、“世间的”,究其根源就在于执着于形而下的感观 *** ,在传播层面,形而上的思想与关怀,只能是无关的障碍。而《红楼梦》的经典流传,实则“大背于吾国人之精神”,可恰恰是这种背离和结果,才是这部巨著存在的价值所在,提示着吾人,星火尚在、希望尚在。

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张爱玲《红楼梦魇》

文/刘武献;

编辑/宫照华、朱天元、申婵

校对/薛京宁

张爱玲为什么要“恨鲥鱼多刺”?

张爱玲曾说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能跟《红楼梦》相提并论,可以鲥鱼有多美好了。

江南酒,何处味偏浓

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钟。

青杏黄梅朱阁上,鲥鱼苦笋玉盘中,醚酊任愁攻。

这是宋人王琪写的《望江南·鲥鱼》诗,东风送春,当杏子青青,梅子返黄的时节,也是应时的鲋鱼上市的季节,邀三二知己,躲入深巷之中,大口的喝酒,品味入味的鲥鱼,真乃人生一大乐趣。

在鱼类分科中,鲥鱼是鲱科,体延长,侧扁,长约40公分,背青黑色,腹部为银白色,属于冷水性海洋上层鱼类。鲱的种类很多,如沙丁鱼就是鲱科鱼。在我国,常见的、经济价值较高、名气较大的有鲥鱼、鳓鱼等。

鲥鱼主要生长在海洋中,以食浮游生物为生。每年初春,成熟的鲥鱼就成群结队地游入陆地的江河产卵。进入中国的鲥鱼是生活在太平洋的鲱鱼,大多进入珠江、钱塘江、长江水域。中国认识鲥鱼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把它写作“鯦”或“魱”,后人认为“鯦”和“魱”就是现在人讲的鲥鱼。

明代宁原《食鉴本草》说:“鲥鱼,年年初夏时则出,余月不复有也,故名。”

古代的训诂学家很注重从古籍中考据,而自然知识少得可怜。段玉裁和朱骏生都是江苏籍人士,他们肯定吃过鲥鱼,也了解一些有关鲥鱼的常识,可是他们也有弄不懂的地方,古人讲的“鯦”或“魱”都是生长在海里的“海鱼也”,而他们知道或看到渔民是从长江里把鲥鱼捕捞上来的,于是朱骏生的《说文通训定声》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准”的口吻讲:“然鲥鱼出江中,魱出海中,疑江海都有之”。

《广韵?之韵》:“鲥,鱼名,似鲂,肥美,江东四月有之。”大约在每年的仲春三月开始,鲥鱼开始进入长江口,溯水而上,最远可以达到湖北省境内,全过程约2-3个月。一般情况下,在一个地段的长江水域中,鲥鱼的捕捞期只有一个月,过了捕捞期,鲥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鲥鱼的这种“因时而至”而又“因时而去”,人们就把它叫做“鲥”或“鲥鱼”。俗名替代真名是常有的事,花鲤、胖头鱼是鳙鱼的俗名,如果你到水产市场指着花鲤讲“买一条鳙鱼”,摊主一定会朝你翻白眼。

鲥鱼是江南一带对这种鱼的称谓,实际上不同地方的人对鲥鱼有不同的称谓,如明代杨慎《异鱼同赞》中讲:“鲥鱼似鲂,厥(其)味肥嫩,品高江东,价百鳢鲔。界江而西,谓之“瘟鱼,弃而不食”。长江进入江西以后,突然改向北流,江西省即以位于长江之西而得名,江苏、安徽则位于长江之东,古称“江东”,项羽临死时大呼“无颜见江东父老”是也。

鲥鱼进入内河的一大使命是繁殖后代,初入长江时体强力壮,满腹瞟腴,此时的鲥鱼味最美,价更高,身价百倍。而当其继续西上进入湖北省境内的长江水面,卵已产尽,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后的鲥鱼已经瘦骨嶙峋,肉质枯涩,难怪湖北人把鲥鱼当作“瘟鱼”而弃之一边。

清人《事物异名录》则讲:《宁波府志》:“箭鱼即鲥鱼,海中者更大,腹下细骨(实际上是鳞片)如箭簇,俗名‘箭鱼’”。宁波临海,有甬江流入大海,但宁波人吃到的大多是海中捕捞到的鲥鱼,此时的鲥鱼还未进入性成熟期,它的滋味当然不及长江产鲥鱼。人们则根据鱼“腹下细骨如箭簇”而把它叫作“箭鱼”。这是清人的记录,不知现在是否还是如此。

有一次香港博物馆丁新豹馆长来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商谈业务,我们假座“豪门酒店”宴请丁馆长,上桌的菜谱中有“清蒸鲥鱼”(实际上是美国鲱鱼),我的同事们向他介绍这是鲥鱼。丁馆长听了半天弄不清这是什么鱼,我即用广东音告诉他:“这是广东人讲的 san lei鱼”。”他才恍然大悟。鲥鱼在广东叫“三黧鱼”、“三来鱼”、“三徕鱼”,也见于古书的记录。明人王省曾在《鱼经江海诸名》中讲:有鲥鱼,盛于四月,鳞白如银,其味甘腴,多骨而速腐,广州谓之“三黧鱼”。

鲥鱼之所以贵,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美味甘腴”,其二就是“速腐”。它的鱼汎只有一个月,鱼上岸即死,较快腐烂而难以保鲜。从阳春三月开始,长江中下游的河段上均可以捕捞鲥鱼,但大多数人均以为以镇江江面上捕捞到的鲥鱼品质更高,这可能是鲥鱼在进入长江以后,还未产子,仍在长瞟,当然也可能与镇江是长江和运河南北航运的中心和枢组有关。

清人孙枝蔚《供馔萧然回忆江都鱼味之美》诗有“笋即渭川竹,鱼非京口鲥”之句,京口即今镇江的旧名,古人确实以为以镇江的长江水域产鲥鱼为更佳。据记载,镇江的鲥鱼在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被列为贡品,照例,镇江与北京有运河相通,可以将鲥鱼运抵北京的,但是朝廷限定将刚捕到的鲥鱼在三日内运抵北京,于是,地方只能动用当时专门传递公函文件,紧急情报的驿站马匹,以当时马匹传递信息最快的速度一“日行八百里”赶送至北京。清人(佚名)做《进鲜行》描述了进贡鲥鱼时的情节,云:

江南四月桃花水,鲥鱼腥风满下起。

朱书檄下如火催,郡县纷纷提鱼子。

大网小网载满船,官吏未饱民受鞭。

百千中选能几尾,每尾厘装银色铅。

……

三千里路不三日,知毙几人马几匹。

马上人死何足论,只求好鱼呈至尊。

鲥鱼也是馈赠的好礼品。清人梁章钜(1775-1849,字闳中,又字茝林,号退庵)是福州人,嘉庆壬戌进士,先后任江苏按察使、布政使、江苏巡抚两江总督之职,也是一个学问家,著作甚丰。他在《浪迹三谈》中感慨地讲:回忆起三十余年做官时“凡遇鲥鱼,率皆属吏争先呈献,即同人往腹投赠,亦取自官中而已矣,从未破费囊中一钱,辞官以来乃反是”,而此时有人送了他一尾新捕捞到的鲥鱼,使他感慨不已,联想到鲥鱼多刺,即信手提笔作《鲥鱼》诗:

莫嫌一尾到珊珊,助尔欢场锦簇团。

此物由来官宦味,卅年世态静中看。

眼福还兼口福忙,醉乡胜否黑甜乡。

嘉鱼名卉偏多刺,莫怪题诗易感伤。

鲥鱼的价格虽贵,但在汛期,捕捞量较大,价格也会下降,平头百姓只要肯出钱,品尝鲥鱼也不见得是很难的事。鲥鱼味鲜,所以通常的食谱就是清蒸,配料与其他清蒸的鱼相近,只添加葱、姜、白酒少许就行。但民间蒸鲥鱼时,一般不会除鱼鳞,并会在鱼身上覆盖网油(上海人又叫作“板油”即猪油)的薄片少许,目的是增加鱼背肉的油脂,口感会更软滑清香。

不少辞书讲:鲥鱼的“鳞下有丰富的脂肪”(《汉语大词典》语),而近人徐珂《清稗类钞?动物·鲥》则讲:“…腹下有鱼鱗,可食,多脂肪味美。”李时珍《本草纲目?鲥鱼》也认为鲥鱼“腹下有三脚硬鳞如甲,其肪亦在鳞甲中,自甚惜之…连鱗蒸食,乃佳。”

年轻时我经常能吃到清蒸鲥鱼,确实没对鲥鱼的“鱗下有丰富的脂肪”或“其肪亦在鱗甲中”进行比较。近年来上海的不少高档餐厅鲥鱼供应常年供应,价格不菲,一斤左右的鲥鱼价格在280元-400元之间(可半条出售)。点菜毕,服务生会主动问:“是要头还是要尾”,“是否要去鱗”之类的话。通常客人会提醒“不要去磷”,因为鲥鱼的鳞片含脂,细嚼后可入肚。实际上,这种“鲥鱼”的鳞片很硬,咬不断,也嚼不出什么味道。但是,有一个疑问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鲥鱼是季节性很强,且上市时间很短的鱼,这餐厅里怎么能够长期供应鲥鱼,它又是产于何地的鱼?后来从餐饮业行家处得知,它是从美国空运过来的大西洋鲱(b1 herring)中的一种,与鲥鱼同科不同种,难怪其吃口不及中国的鲥鱼。

美国的鲥鱼(Shad)有三种:其一,AmericanShad(美洲西鲱);其二,Gizzard Shad(美洲真鰶);其三,Hickory Shad(北美西鲱)。其实这三种都不是鲥属(Tenualosa)鱼类。具体来说,应该都是鲱鱼。因此,基本上跟长江鲥鱼根本不是一回事,口味也不同。不过,跟长江鲥鱼一样,非常多刺。不过,在长江鲥鱼消失的这30年,American Shad早已登陆中国市场,作为长江鲥鱼的重要替代品。

栏目主编:李宝花 文字编辑:李宝花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

来源:薛理勇

《红楼夺目红》:《红楼梦》失落的“后四十回”,写了些什么?

恰如许多读者所认为的,在中国文学当中,再没有比《红楼梦》更受人瞩目的了。人们不仅读这本小说,甚至还钻研这本小说,所谓“红学”正是因此而生。

那为什么《红楼梦》能引发如此热潮呢?我已一种浅薄的观点认为,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红楼梦》未完。

我们很多人都听过张爱玲那句平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

红楼梦未完当然是一件极其惋惜的憾事,然而也正因为《红楼梦》未完,才引发了许多关于这本奇书的争论,许多红学家都为此费劲了心思,包括《红楼夺目红》作者周汝昌。

《红楼夺目红》是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多年来研究“红学”的精粹所得,在本书中他提出了许多独特的见解。他的见解在很大程度长也建构在他对《红楼梦》“后四十回”情节的推敲之中。

谈及《红楼梦》,版本问题不可不察。流行的红楼梦版本常被分为两大系统:其一是带有脂砚斋、畸笏叟批注的手抄本,简称脂批本(其中庚辰本是最受认可的一版),止于前八十回;其二是包含120回全本,更先由陈伟元和高鹗整理印刻,称为程高本。之一版成于1791年,即程甲本;1792年改版重印,称为程乙本;1927年,胡适用新式标点标注的程乙本出版,随即成为众推的《红楼梦》标准版。

我们常常认为,脂批本和程乙本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后四十回,这倒也不假。但值得一提的是,它们在前八十回也存在不少细节差异,因此红学家们常常需要比照阅读。周汝昌先生就曾考证过不同版本在描写黛玉眉眼时的显著差异。《红楼夺目红》中也记述了这桩美谈。

在《红楼梦》第三回宝、黛二人初见时,曹雪芹特意借由宝玉的视角对黛玉展开了描写。然而这一至关重要的描写在不同的钞本中却存在七种不同的文本!

被誉为“更佳本”的庚辰本是这么写的:“两湾柳眉。一双杏眼”。正如周汝昌先生所认为的,这个描写实在太俗气了,完全不似出于曹雪芹之手。

而另一个甲戌本中则是这样写的,“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x非xxxx”有缺漏的文字待补。由此可见,曹公为了黛玉的眉眼大费心思。

而周汝昌先生为此也很费了一番功夫,1984年隆冬,周汝昌先生一行人远赴圣彼得堡目验一部久藏于此的古钞本,借由这一钞本才终于确定,曹公的原文应该是“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

这个细节不仅证明了曹雪芹斟词酌句的用心,同时也证明了红学家们的许多钻研考证是应该得到肯定的。

上面这个例子只是众多细节之一,周汝昌先生在书中还提及了其他细节的差异,如果没有红学家们的考证,我们恐怕很难看到当下的《红楼梦》。

当然,比起细节的差异,红学家们更关注的是《红楼梦》的“后四十回”。

包括周汝昌在内的大多数学者和读者都认为,当下盛行的120全本,是由高鹗补写的。这种说法来源于清张问陶《赠高兰墅鹗同年》诗注“传奇《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高兰墅即是高鹗。(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后四十回仍为曹公原著,程高二人只是进行了整理,作家白先勇和王蒙持这一观点)。

对于高鹗补写的后四十回,向来是贬胜于褒,周汝昌先生就认为高鹗补写的版本篡改了曹雪芹的本意,包藏祸心。正因如此,他才会花大力气探究《红楼梦》的原本结局。

但要提红楼梦的原本结局,就又涉及一个问题:《红楼梦》到底有没有写完?传闻中的“后四十回”到底存不存在?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引用胡适考证的观点,认为曹雪芹去世时,“其《石头记》尚未就”,也就是说曹雪芹“未就而没”,还没写完《红楼梦》就去世了。

鲥鱼多刺作者,亵仙鲥鱼多刺-第1张图片-

一向得到红学家重视的脂砚斋也透露出了这一观点,脂砚斋批语说“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看上去,曹雪芹所写的《红楼梦》似乎只有前八十回(78回),“后四十回”压根不存在。

但令人困惑的是,脂砚斋在其他批注中多次透露“后四十回”的具体情节,似乎“后四十回”又是确凿存在的。

因此周汝昌先生在另一本著作《红楼十二层》中提出“书已成”的观点,他认为脂砚“书未成”之语可能指的是未能最后全部整补定稿。

周汝昌先生因此根据脂砚斋的批语推测后文的情节,他认为“后四十回”准确地说应该是后三十回,曹雪芹的《红楼梦》全本应该有108回,和《水浒传》的108将相符,同时也符合《红楼梦》最后“情榜”的总数。

周汝昌先生通过对后三十回情节的推测,得出了许多独特乃至于惊人的结论,最让人惊讶的莫过于,他提出,贾宝玉的真爱是史湘云,非钗黛可比。

周汝昌先生认为,后三十回重点写了宝玉与湘云离散后各历艰险,最终相遇得以“白首双星”的故事。

事实上,宝玉最终和湘云携手的说法早已有之,脂批中似乎也有所透露。但认为“宝玉真爱的是湘云”这种说法大概是周汝昌先生的独创。

为了佐证这一说法,周汝昌先生还提出,《红楼梦》开头提及的神瑛侍者是甄宝玉,而非贾宝玉。贾宝玉只是“偷了神瑛的形貌”的石头。

这一说法同样很独特乃至于让人难以接受。如果贾宝玉不是神瑛侍者,那他和绛珠仙子林黛玉的风流冤债就全成错付了。

事实上,在《红楼梦》开头,先出场的“石头”和后出场的“神瑛侍者”确实没有直接交集。但如果真如周所言,贾宝玉不是神瑛侍者,那他如何能在与黛玉初见之时说出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要知道石头并没有见过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周汝昌先生所认为的石头见过绛珠与神瑛并偷了神瑛形貌在《红楼梦》原文中并没有任何提及)

至于贾宝玉的真爱是史湘云,这个说法也很难通过原文得到证实,宝、黛二人的纠缠冤债在前八十回中就已经处处可见了。(或许周汝昌先生也难以反驳这一点,因此提出湘云是黛玉死后的“替身”,但这一观点既侮辱了黛玉、宝玉,也侮辱了湘云)

在《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宝玉填了一支《寄生草》,其中有这样一句,“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

毫无疑问这是宝玉在向黛玉自陈心迹。很多读者都说宝玉这个人物并不讨人喜欢,但从这一句里面我们就明白了,宝玉从来不奢求其他任何人的理解与喜欢,他在意的只有黛玉。而且他与黛玉是“无我原非你”的关系。

由此来看,宝玉真爱湘云的说法恐怕难以站住脚。

事实上,也正因为红学研究中类似这样的个人观点太多,因此很多读者对红学研究是不喜欢的。文学史家郑振铎在其《文学大纲》中就说“红学之兴是《红楼梦》的大不幸,也就是读者的大不幸。”

周汝昌先生也很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在《红楼夺目红》的后记中说,“红学是个挨批的对象”。

然而恰如开头所说,正因为红学家们的探究考证,我们才得以看到更完美的《红楼梦》版本。

我们不需要全盘接受红学研究的观点,但全盘否定也并不公平。

清代名士袁枚的《随园食单》

图/文 素空

清代名士袁枚

清代乾隆年间名士袁枚,与纪晓岚素有“北纪南袁”之称,其代表作有《随园诗话》等,流传久远。

袁枚爱吃,也懂得吃,曾经写过一本《随园食单》。该书解放后曾重印,可以说是他关于美食的经验谈。

江宁,小仓山脚下。

一个面容清矍的老人,站在自己亲手改造的园子里,手里拿着一卷书,颇有大家风范。这里曾经是江宁府遗弃的织造园,"园倾且颓",不堪入目。

老人喜欢小仓山附近的山水风物,用三百两金子购入囊中,加以修整,筑室定居。

老人修建园子时,没有经过刻意设计,"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荒园改造完毕以后,四面不设围墙,每逢春暖花开,或者传统佳节,慕名而来的旅人不绝,老人随其出入往来,不加约束,还在园门上撰写了一副对联,"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意思是,随便来,别客气。充满了豪放大气和自在怡然之情。

随意休整,随意来玩,有这两个"随意",起名"随园"名至实归,老人因此得了个雅号"随园老人"。乾隆十三年戊辰(1748年),老人正当而立盛年,他告别了厌倦已久的官场仕途,轻装返乡,回到随园,虽然因"囊中尴尬"在三十七岁时到陕出任,但年底丁忧即归,从此再不作复出念头。山水佳处,足以寄情,傻瓜才会踏足碌碌,自寻烦恼。

时光荏苒,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谁还没有个青春年少,谁还不面对迟暮垂垂呢?什么是满足,关键是一生如何度过,有没有价值。从四十岁起,老人就开始了优哉游哉的辞官生活,把研究天下美食,当成自己生活的目标。他以诗文名满江南,人称"性灵诗派"宗师,可是他知道,自己更爱的还是"饮食之道"。

老人颤巍巍的手中,不忍释卷的是一本食谱,这是数十年心血所得的食记。他一生兴趣在吃绝不委屈凑合,虽有"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又如何呢,老人不仅爱吃,"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执弟子之礼",每逢佳物吃饱喝足,必命自己家厨师王小余,追着去学习要领,甘作弟子,积年臻于大成。他轻轻把书卷放在身旁石桌上,清风拂过,翻出皮面,上面写着"随园食单"四个端端正正的宋体字。

《随园食单》是袁枚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随园食单》是袁枚倾四十余年饮食经历所写成的专著,可以说是中国饮食文化集大成者。这本书几乎汇聚了中华餐饮界的全部要点,内容非常丰富,分门别类有须知单、戒单、海鲜单、江鲜单、特牲单、杂牲单、羽族单、水族有鳞单、水族无鳞单、杂素菜单、小菜单、点心单、饭粥单、茶酒单十四个部分,包含了从十四世纪至清乾隆中叶的三百余种经典菜式。

书中所载的食材,涵盖了山珍海味、飞鸟走兽、禽畜谷蔬等等。烹制 *** 囊括了焖、煎、烧、炒、蒸、炸、炖、煮、腌、酱、卤、醉等等方式。虽然作者祖籍杭州,但是也记载了京、粤、徽、鲁等各地菜系,包罗万象,诸般齐备。这部食单说起来并没有多厚,翻看无难度,至今尚无人能将三百余道菜式全部复原呈现。餐饮业无出其右,皆奉为名家经典。

天赐这样一个既会吃又能写吃的老儿生于世间,让今天的世人得以一窥古代饮食方式和食材选择。但是在"君子远庖厨"的礼教时代,袁枚整日以食色为乐,一不怀国,二不忧民,枉顾文学艺术的崇高使命,却将其引入吃喝俗事,甘作逍遥自在的田舍翁,不免受人道德非议。不过,反观乾隆时期的禁忌,自由创作的诗文往往成为危险根源,坚守"凄切寒蝉",不如"食色之性"来得畅快。袁枚的想法即源于此吧。

乾隆六十年(1795年)二月,八十岁高龄的袁枚老人,到镇江扬州游玩时,品尝了当地的长江鲥鱼,之后游览了湖州苕溪、雪窦山等景点。弟子的倾心盛情,袁枚老人非常开心。其实,这是他人生最后一顿热闹的盛宴,也是最后一次离家出游。

两年后的嘉庆二年丁巳(1797年),袁枚因误用庸医的方剂,导致沉疴不起,当年十一月十七日去世,世寿八十有二。袁枚的遗言,除了告诫儿孙千万不可参加科举,心心念念的恐怕只有那些美味了。

《随园食单》里神秘莫测的"秋油"

秋油是什么油?在《随园食单》中,它是个神奇的存在,像是袁枚老人的食客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伴侣,曾经多次出现在各种食单中,山珍海味共舞、松果时蔬齐飞,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百搭料理。且来看看,在袁枚笔下,秋油都能做什么:

"用鸡脯肉去皮,斩成薄片,秋油拌之,纤粉调之",调制鸡脯肉片的时候,拌入秋油、纤粉,腌制入味;"煮烂山药,加秋油,酒,糖,入油煎之,以色红为度"熟山药放入秋油、酒、糖,油煎可以提色增香;"猪蹄加酒,加秋油,隔水蒸之"作猪蹄的时候,加入酒和秋油,蒸出来的美味,被叫做"神仙肉";"松菌单用秋油泡食,亦妙",秋油还可以单用,凉拌松菌,也很好吃。

秋油有这么多奇妙的用法,但是书中却没有说明,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人联想到今天厨房里的"蚝油"和"味极鲜",作为提鲜、入味的好作料,家常烹饪的必备。

其实,秋油非油,而是酿造的酱油,据清代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中的说法,"篘(过滤)油则豆酱为宜,日晒三伏,晴则夜露,深秋之一篘者胜,名秋油,即母油。调和食物,荤素皆宜。"像不像"晒足一百八十天"的感觉,用豆酱为原料,晒足日光,吸饱夜露,以入秋头茬提取的更好,就叫"秋油"。

清人夏曾传在《随园食单补证》中"作料单"一篇记载,"酱油,以秋日造者为胜,故曰秋油。其至佳者,须以小器置中,其自然原汁徐徐浸入。要非自制酱者不可得,市卖者,无此品也。"秋油是酱油的精华,醇厚而鲜美,市场上买不到,只能做酱的人才能获得。

古代人,衣食住行都崇尚仪式感,所有的程序、步骤乃至时间、火候,都有严格而慎重的操作,绝不拔苗助长,也不会投机取巧,更不会在其中添加什么速成原料。

为了一口吃食,甚至一味佐料,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不温不火一一做来,看上去近乎刻板教条,只有收获的那一刻,豆香甘醇、滋味悠长,才知道付出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随园食单》里的"金镶白玉板"

历史悠久、地大物博的国家,也有很多东西是舶来品,特别是吃食,比如花椒、辣椒、玉米等等,其实菠菜也是一味外来的食材。菠菜是隋唐时期从尼泊尔引进的,叫做"菠薐",作为进口菜,碧油清香,既珍且贵。

菠菜的雅号,叫红嘴绿鹦哥,这是借了乾隆皇帝的福气才世人皆知。相传乾隆下江南,微服私访时腹内饥饿,遇到一户农家,主妇给他做了一锅农家饭,就是常见的煎豆腐煮菠菜,有道是饿了甜如蜜,乾隆皇帝大快朵颐,问随行大臣这是啥,大臣巧立名目,报名为"金嵌玉印红嘴绿鹦哥",菠菜红根绿叶,配上两面煎黄的豆腐,还真是这个意思,乾隆一高兴,这道菜就入了御膳房。

菠菜到了清代,已经走下舶来品神坛,走入寻常百姓家。《随园食单》的"杂素菜单"中,记述了一款菠菜制法,"菠菜肥嫩,加酱水、豆腐煮之。杭人名"金镶白玉板"是也。如此种菜虽瘦而肥,可不必再加笋尖、香蕈。"杭州不愧是文人墨客集散之地,一个普通的菜式也有很文雅的名字。袁枚认为,菠菜是一种大叶长梗、比较肥厚的蔬菜,用它跟豆腐炖煮,已经味道很好,不需要再添加笋尖和蘑菇等等。

《随园食单》的奥义在于食材的调和,天地人三才契合,发挥出食材的至味,却并非惟以尚奢求珍为能事,于最朴素中见真滋味,才是之一等的烹饪功夫。袁枚老人说的很对,菠菜以色鲜取胜,如何做得精致美味,确实考究功夫。各大菜系都有用到菠菜的代表作,比如皇城名菜"翡翠羹",它是把菠菜叶和鸡脯肉分别剁泥,混合烹制成羹,此菜味清淡嫩鲜,清白分明,名副其实。

家里做菠菜,有两种做法,其一与《随园食单》中记载的相仿,将菠菜洗净焯水,然后略加炒制后,与豆腐块同煮,还要打上鸡蛋穗子,最后可用紫菜提味,叫做菠菜豆腐汤;其二是将菠菜洗净,切段,与数枚鸡蛋合炒,不放多余调味,仅酱油可矣。都是家常做法,也没有袁枚的那许多风情雅致。

《随园食单》里的"江西米粉肉"

关于粉蒸肉,袁枚在《随园食单》"特牲单"一篇中记载,"用精肥参半之肉,炒米粉黄色,拌面酱蒸之,下用白菜作垫,熟时不但肉美,菜亦美。以不见水,故味独全。江西人菜也。"

米粉与五花肉,二者巧妙搭配,居然也能幻化出人间美食。既有鲜香滑嫩,又控制了肉质油腻,淡而无味的米粉,在肉汁的浸润下,变得酥松适口、柔糯腴润,真是"肉香不腻,粉酥不干"。

食单中,除了原汁原味的"粉蒸肉",还衍生出了"荷叶粉蒸肉",包裹肉的荷叶,要用杭州西湖十景之一"曲院风荷"的荷叶,还要现采、现包、现蒸,才能成就俗中有雅的美味。如今的荷叶,不仅干瘪无味,并有许多化工气息,如何能入菜呢。

据说,"粉蒸肉"最早出现于湖北,属"沔阳三蒸"之一。"沔阳三蒸"的来历,相传起自元末义军领袖陈友谅,他为了犒劳手下的兵勇,提高战斗士气,就让军厨用家乡"蒸"的手法做菜供军队食用,厨子做了蒸鱼、蒸肉、蒸圆子三样,征、蒸同音,寓意着征战胜利,奏凯而还,称为三蒸。奈何天不遂人愿,陈友谅的军队虽没有了,但这道名吃却传了下来。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粉蒸肉是"江西人菜也",以他的资历和研究,想来一定是不会错的。如今粉蒸肉一道,在全国多个地区都有,会做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也不必一定要分个"你我"。

"上海女人像粉蒸肉,广东女人像糖醋排骨。使人们在品味粉蒸肉之余,多了几分美妙的联想。"这段描述,出自张爱玲的小说《之一炉香》,据说粉蒸肉是才女的更爱。家里也做过"米粉肉",用五花肉,与食单里记载的食材相同,糯米粉做外衣,蒸出来的味道也不甚好,想想如今的猪肉,都是机械化养殖,早就失去了原香,做出的食物也就勉强填饱,与美食二字差之天壤。

《随园食单》里的"长江时鲜"

有道是"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鲥鱼,是长江稀有时鲜,每年二月下旬至三月初,鲥鱼由海洋溯河作生殖洄游,号称江南水中珍品,历来作为贡物,与河豚、刀鱼并称"长江三鲜"。

乾隆六十年(1795年)二月下旬,已是八十岁高龄的袁枚老人,至镇江扬州游玩,当地弟子奉上长江鲥鱼与恩师品尝,"弟子携樽排日饮,活捉鲥鱼顿顿餐"。只是,这是他最后一次大快朵颐的机会了。

明代时,鲥鱼就已经是皇家贡品,每年渔汛时候,有官员在江边拦网,之一网鲥鱼上岸后立即冰镇,开启"绿色通道"直达皇城御膳房,"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江路到长安",只等皇亲贵戚、达官显贵们选尝完毕,市面上才能开卖。这个习俗劳民伤财,直到清初山东按察史张能麟的一封《代请停供鲥鱼疏》,才让康熙了解实情,下旨"永免进贡"。身处乾隆时期的袁枚,能够在镇江吃到珍贵的野生鲥鱼,真是很有口福。如今地形变更,生态衰落,野生鲥鱼早已殆尽了。

《随园食单》给出的鲥鱼烹法是这样的,"鲥鱼用蜜酒蒸食,如治刀鱼之法便佳;或竟用油煎,加清酱、酒酿亦佳。万不可切成碎块,加鸡汤煮。或去其背,专取肚皮,则真味全失矣。"袁枚提倡的鲥鱼吃法,其实是为了更大程度保持鱼的鲜美,不要切段,不能刮鳞,都是害怕鲥鱼的香醇之气流失,这可是鲥鱼的精华所在。

张爱玲又说,人生三恨事"恨海棠无香,红楼未完,鲥鱼多刺。"鲥鱼的鱼刺多叉,而且有倒钩,如果卡在喉咙里,退是退不出来的,杏林圣手恐怕也无以为济,民谚有"鲥鱼年年卡死人"的说法,所以食用鲥鱼的之一法门,就是"不准说话,细抿慢咽"。

其实,吃任何东西,又何尝不是如此?看起来,这才女倒是与随园的主人颇有些共通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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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魁首是咸鲜

原文@苏尘 载于中读App

在大多数的人眼中,吃,似乎终归是个烟火平淡的话题,真正卓越的人是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吃什么,怎么吃的问题上的。

吃,似乎终归是个烟火平淡的话题,真正卓越的人是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吃什么,怎么吃的问题上的。 蕴含和彰显着浓厚的人文风貌与丰硕的文化成果。 从我国最早的饮食专书《食珍录》,到善烹肉食的《食经》、主攻素食的《山家清供》,从记载唐代婉尾食单的《清异录》,到收录各种面食的《本心斋食谱》,从阐述食物性味与补益作用的《饮膳正要》,到记述水乡饮食特色的《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从载录袁枚四十年美食实践的《随园食单》,到父子两代合著的《醒园录》,饮食之道一直在文人的笔下传承,成为墨客无法割舍的情怀。白居易在《食笋》中慨叹:“每日还加餐,佳食不思肉。”陆游在《洞庭春色》中倾吐: “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张爱玲也曾将“鲥鱼多刺”与“海棠无香”﹑“红楼梦未完”并列为人生三大憾事。钱钟书则以一贯的俏皮道:“烹饪是文化在日常生活里最亲切的表现,西洋各国的语文里文艺鉴赏力和口味是同一个字(taste),并非偶然”, 张大千则斩钉截铁的宣言:“吃是人生更高艺术!”孙中山先生在其《建国方略》一书中也说: “我中国近代文明进化,事事皆落人之后,惟饮食一道之进步,至今尚为各国所不及。”想来也甚为有趣。

时至冬日,天气寒凉,如自然万物一般,人们也进入一年中的“冬藏”,四季轮回中隐藏着的严密历法,历经千年而不衰。作为一枚丽江原住民,每到冬天,家家户户桌上必然少不了一锅腊排骨,这是丽江人渡过严冬的“当令要食”。

不同于接待游客的食肆,自家的腊排骨从原料开始都必须亲力亲为,猪肋排提前半年就到城郊村里相熟的人家预定好,自然放养的生态黑猪,沿袭传统做法,入冬“小雪”后腌制,每年只有这最冷的2个月可以腌制,肋排取回洗净后用高度粮食酒擦拭一遍,之后辅以井盐、花椒的混合料里外抹匀,除此之外不再加任何调料。腌制完成以后取一中间位置戳一小孔穿一麻绳,便可以挑高晾晒于屋檐之下,剩下的,就交给掠过玉龙雪山的高原季风和海拔两千米以上的阳光,静待一个月以后就可以上桌了。

传统人家的吃法会根据人数提前取适量腊排骨,剁成小段,放入清水中浸泡半天(4-5小时),这一步不能省去,否则炖出的排骨会比较咸;泡好后捞出备用,烧水起锅,水沸后入排骨,加料酒,煮开后取出;加入占炖锅三分之二的水,放入排骨、姜片、葱段、干花椒、料酒,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慢炖煮,再配以薄荷、韭菜根、西红柿、洋芋片、莴笋等时鲜蔬菜,最后再调一碗合乎个人口味喜好的蘸水,或酸甜或麻辣,在充分享受撕咬带来的唇齿 *** 后,随着一碗排骨汤下肚,寒凉的身体像被阳光一寸寸照遍,这一年里那些不如意的,让人焦虑、紧张、沮丧的种种,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窗外细碎的雪花缓缓落着,房间里砂锅咕噜咕噜的泡冒着,此刻你只有自己,只有满身的温暖欢喜,一锅好排骨汤就是有这样的威力。

相比于农耕时代,今天的人们与自然日渐疏远,现在的人怕吃油的东西,更怕麻烦,有一些顶好吃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了,然而,沿袭祖先的生活智慧,并以此安排自己的饮食,已化为中国人特有的基因。我有幸能尝到其中之一,真是令人觉得幸运的事情,老的东西,旧的东西,被过往笼罩上尘埃的东西,总有一个阶段,你会惧怕它,因不了解而抗拒它,但有一天你开始在老朽之中发觉不朽之美的时候,也许真正的传统已经渐渐沉入了时间之海。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味的消失,是因为很多人都不念旧了,而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味得以留存,是因为有些人依然念旧。

小时候吃的腊排骨是奶奶做的,每次吃奶奶都会问:“好吃嘛?”我答:“好吃呀奶奶,你做的更好吃了!”后来我长大了,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了,我问奶奶:“奶奶,你眼睛看不到了我就吃不到你做的腊排骨了呀…”奶奶笑着说:“憨姑娘,手艺我都教给你妈啦,不怕得,只要太阳在,猪在,味道都是一样好啊。”

张爱玲人生三恨,最恨鲥鱼多刺,但吃货们却乐此不疲


据说长江有种洄游的美味——鲥鱼,自古以来就被中国人民所称颂,可惜笔者无缘品味。

古人有载:“鱼之美者:鲥鱼,四月出,时郭公鸟鸣,捕鱼者以此候之。”时出四月,正是布谷鸟催人下田插秧的繁忙季节,笔者揣度郭公鸟就是布谷鸟的别称。在这繁忙生产的四月,鲥鱼不远万里也结伴而至来到滚滚长江东逝水,逆流溯江而上,目的也是为了找对象然后完成生产。

可恨狡猾的人类掌握了鲥鱼的习性在此恭候多时了。而且,惯看秋月春风的渔夫摸透了鲥鱼的秉性——超级臭美爱惜鱼鳞,只要危及鱼鳞,就立即上浮,所以,渔夫的网一旦碰到鲥鱼就必须立即起网,不然鲥鱼就成漏网之鱼了。但鲥鱼却十分娇贵,一旦出水就立即气绝,所以,除非立即在船上支起炉灶,取瓢江水,来个白水煮鱼,才勉强可享受到“生猛海鲜”的滋味。


祝看客们牛年有鱼粮!

白水煮鱼的滋味笔者在湖北的宜昌领略过,但是那是长江鲶鱼。大卸八块的刀法,用筷子夹起鱼肉来感觉超有分量,放在碗里就会产生大块吃肉的豪情。肉质鲜嫩细腻,大块鱼肉入口,充容感让你感觉每个味蕾都在绽放。而且入口即化,使得口腔的感觉从充实到虚无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有种身体突然被抽空的那种空灵的美感,感觉整个身体漂浮在空中像庄生化蝶那种羽化飘忽的梦幻。

祝看客们牛年大吉!


然而,鲥鱼的美味可能只适合极具耐心的吃货享受,因为鲥鱼的生理结构让人好生烦恼。天纵才女张爱玲就说过平生有三大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

海棠无香,笔者领略过,只是笔者对海棠的艳丽印象太深从而忽略了海棠竟然是无香的这种缺憾,可见鉴赏的细腻程度还真有待提高。

红楼未完,天啊,红楼梦竟然没有写完,电视里不是有结尾吗?一不小心暴露了笔者的缺憾——红楼未读。

鲥鱼多刺,很遗憾!但笔者只恨鲥鱼未尝,所以要说出相类似的遗憾的那种感觉,就只能用类比的 *** 了。毛主席点赞过的武昌鱼,笔者倒是领略过,而且时不时就有机会“大恨”一下——武昌鱼多刺!武昌鱼本来就是长得身体单薄的那种体质,再加上绵密而错综排列的鱼刺,搞得你每次能进嘴的鱼肉跟嗑瓜子的感受有的一比。但武昌鱼的味道客观说还确实是挺鲜美的,笔者揣度鲥鱼应该比武昌鱼更加鲜美,但鲥鱼的身子骨更加可能比武昌鱼还要单薄,生理结构尤其可能更加多刺,所以,要对鲥鱼产生大快朵颐的痴心妄想那就真是痴心妄想了。而且“一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这两大恨基本属于精神层面的恨,但对鲥鱼的爱恨交加那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体念,那随时可能产生的一针见血针针见肉如鲠在喉的苦痛的威胁使你全身的肌肉时时处在应急预案的启动状态——肉紧,肉紧的状态主要是精神层面的痛楚的结果,所以,吃着鲥鱼时心里那个恨啊,如滚滚长江东逝水连绵不绝。但是,我还是渴望有机会“二恨鲥鱼多刺”。真是个吃货!

恭祝看客年年有余


据说现在已经禁止捕捞鲥鱼了,原因是吃货们的数量庞大,鲥鱼的繁殖能力跟不上吃货们的饕餮欲望,有断子绝孙的危机。拥护这个决定,但也有一丝丝遗憾,就是可能无缘领略“二恨鲥鱼多刺”了。但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只有冀望农学院的高材生了,也许他们会有办法创造新的“二恨鲥鱼多刺”。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受命》写了第四恨

本文为作家止庵和李洱在西西弗书店的对谈记录稿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

《受命》写了第四恨


01

每个人的八十年代



02

如何理解中国式的复仇


李洱:复仇是这个小说最重要的线索,最重要的主题。小说的叙事表明,正是这个主题,把当代生活和中国文学史册以及世界文化史册中两个经典故事做了一个勾连。一个就是《史记》里面伍子胥复仇的故事,还有一个就是《哈姆雷特》的故事,当中其实还有鲁迅《铸剑》的故事。顺便说一句,《铸剑》是鲁迅更好的小说,也是他最伟大的小说,它的意义绝不亚于《阿Q正传》。《受命》也是一个复仇故事,主人公冰锋无意间接受了父命给自己的一种暗示,又因为父亲带有暗示的纸条是藏在《史记》伍子胥列传这一页的,冰锋就自己理解成一个复仇的使命,然后不断地去思索着怎么办。这样,小说本身就形成了当代故事、现代故事、80年代的故事和原型故事、经典故事之间的一个对话,这个对话有力地打开了小说的叙述空间和精神空间,使《受命》这个小说具有无限的历史纵深。

前面说了,止庵是研究张爱玲的,张爱玲说人生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受命》里面表达的这个报仇无门、报仇不得,我觉得应该是人生四恨。报仇无门是这个小说非常精彩的一个设置。伍子胥报仇可以分成两部分,前段的报仇具有很大的正义性、正当性,后段的报仇则因为报仇而带来的性格分裂使得他的正当性完全被取消了。冰锋对伍子胥的故事不断地进行打量和分析,而且把自己的报仇和伍子胥的故事做反复的勾连,取正当的部分,避免不正当的部分。最后冰锋突然发现,伍子胥的仇人是楚平王,而自己的仇人是谁并不清楚。他就算知道也没有办法啊,因为它是历史。报仇无门,不知道对手是谁,是当代人精神困境的极端写照。对小说而言,我觉得这个难题,是止庵留给当代读者、未来读者的一个永久疑问。

如何理解报仇的故事以及中国式的报仇和《哈姆雷特》的复仇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当冰锋的报仇再往下走一步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像鲁迅的《铸剑》的情形?我曾经在一次讲课的时候,与朋友们分析过鲁迅的《铸剑》。如此的残酷,两个人报仇之后,脑袋丢到锅里面已经煮成骷髅,但头颅还在锅里面互相撕咬。冰锋的复仇为什么每次都无法下手?当然,我很高兴他没有下手。他的没有下手极为重要,这把小说的反思性,引向了更深或者说更高一层。当然了,就小说叙事而言,复仇故事肯定增加了小说的戏剧性和紧张感,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在不同的年代该怎么去看。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如意之处,我们每个人都会被历史裹挟,我们每个人在某些时刻都可能不得不放弃自己,我们每个人也都会对生活、对别人、对历史产生怨恨。怨恨就像一根刺,在你的心中生长,变成巨刺、巨木,变成不可遏止的报仇的情绪、情结。在这个情况下,如何理解、如何整理我们的这种情绪,我觉得止庵写的冰锋的故事可以给我们某种启示。我想小说中其实还有一个隐含的主题,需要我们去发掘,那就是父亲与构陷父亲的人,他们曾经享有真诚的友谊,这是私人生活中的宝藏。但是,私人性的空间被意识形态完全占据了,这是悲剧故事的一个重要源头。这与伍子胥的故事、哈姆雷特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这部小说可以从多方面跟我们自己的日常生活联合起来去看。故事讲的是80年代的故事,但是讲的并不是别人的故事,同时讲的也是我们的故事、是父辈的故事,甚至也可能是我们儿孙的故事。为什么伍子胥的故事和《哈姆雷特》的故事可以永久传颂,是因为其中的心理已成为人类的心理原型。这个原型太重要了,所以我觉得止庵选择这个故事,是超越简单复仇的复仇故事。

止庵:刚才我讲80年代是一个过去没有消退、未来已经到来的时代,我用了一个复仇的故事把这个和过去联系在一起,没有比这个再强烈的一个现代跟过去的联系了。写到复仇,就会想到鲁迅的《铸剑》。《铸剑》是鲁迅最重要的小说,不是说它影响更大,而是说对鲁迅自己最重要,因为他通过这本小说把自己完成了。完成他自己以后,鲁迅就不写了,大家如果把鲁迅作品的写作时间按顺序排列,会发现《铸剑》之后他就不写小说了,就开始写杂文了。



03

《花腔》是李洱式的小说

《受命》是止庵式的小说

李洱:看历史,不能简单地去说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不真实的,这个《受命》的叙述是文学叙述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们只能够说这是止庵的书。止庵现在再看这段历史,有着对自己青年时代的回忆,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他是非常平实地在回忆,试图还原那个历史时期,而不是进行自我神化、圣化、赞颂。可他的还原依然是止庵式的还原。他是用平视的目光回到那段历史,用各种各样的细节、各种各样的花卉、各种各样人物的描写,试图在读者面前非常真实地呈现出80年代的另外一面,把80年代带着烟火气的平民小人物的这一面尽可能呈现出来。当然,所有人也可以说这个只是止庵式的处理方式,并不能够说这个就是历史。但我们要看的,不就是个人是否以另一种方式处理历史的吗?如果我们说,这部小说,以止庵式的方式,处理了历史,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非常高的评价。

所以,如果你说,《受命》是止庵式的小说,《花腔》是李洱式的小说,在我看来这个已经是非常高的评价了。我们每个人带着自己的印记赋予这段历史以自己的气息,这个就是个人存在的意义,也是一个作者存在的意义,历史在这个意义上变成了个人修辞,历史成为个人的历史,这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司马迁笔下的故事,首先肯定是司马迁个人的历史修辞。止庵这部《受命》,将来会有很多专家会继续分析,但是一些基本的判断,比如小说的一些思考方向、人物的处理方式,我们大致可以做个定论:这是一部重要小说。


止庵:谢谢李洱的评价,我这样处理这个小说,其实来自于一个阅读的习惯。我读书喜欢读写得稍微细一点的,特别是我比较喜欢人物关系是在日常生活里面发展的,而不是在事件里面发展的,我对这种小说有一种特别的好感。比如说《红楼梦》,它更好的地方就是它没有什么事,就那么几个事也都是没事找事,什么最后的抄家呀这些,除了这几个事,小说里这帮人就成天在那游手好闲,而他们的关系也就随着发展,我觉得这个就特别有意思。还有就是张爱玲《半生缘》的前半部分,确实写得很好,曼桢和世钧之间真的没有事,就是每天上班,丢了个手套再找去,吃饭的时候洗洗筷这样的琐事,但他们的关系就在这里面有了发展。我喜欢读这样的小说,看电影也是,比说有的电影,爱看这个窗帘什么样的,进门是什么样的,我对这种物质的东西有一种浓厚的兴趣。

所以在写《受命》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是写一个2020年或者是2021年的事我就不这么写了,就是因为80年代都不存在了,这个生活都没有了,说什么话、睡什么床、穿什么衣服都不存在了,所以写的时候,自然觉得这个应该是要多说一两句的。刚才李洱举了一个例子,说小说里随便说一个什么用具,只要你写一个品牌名字,这个用具本身就具有一个真实性,因为这个牌子没准工厂都倒闭了,那你光写一个用具还不如不写呢。所以当时就有这么一个念头,就开始去琢磨,这么一弄其实非常的麻烦,这需要真实,那也得真实。现在这个书出版以后,我有一个书稿,记录的都是别人提的特别小的小意见。哪个词不对或者不能用,我就赶紧回去查,不对我就改,所以如果你追求真实比追求虚构困难得多,会费很多事情,但是我自己后来迷在这个事上了,特别好玩。比如说,首都电影院这几个字是竖着写的还是横着写的,我找了好多老照片,但是印象里我记得那个年代应该是竖着的,但是照片里确实是有横着的时候,九几年就变成横着的了。我问了很多人,后来我问到了一个人,他在那上班,他说他太知道哪儿天改的这个了,哪儿天拆的他都知道了。然后我就写下来,其实在书里面只是一句话,但是工夫花了很多,这个很好玩。一个人的记忆是不准确的,刚才李洱已经说了记忆都不一定准确的,那你通过查找各种各样的材料之后便慢慢地接近一个真相,就等于一个人回到了原来那个岁月里面一样。我写《受命》就成天弄这样的细致的事:去天津的火车票是多少钱,吃个饭点几个菜,是多少钱,诸如此类,乐此不疲。我后来为这个事专门写了一年的植物日记,每天出去转转,看每天都是哪些树在开花,然后我就记下来。假如因此就能进入了80年代的一些事情,假如有人愿意从这个书里面找到一些依据的话,那对我是非常荣幸的事情。

李洱:止庵是研究张爱玲的,我觉得《受命》这个书受张爱玲的影响还是能够看出来的。但是张爱玲不一样,她是心如止水的,日本人投降的时候,张爱玲翻个身接着睡觉,她对时代毫无兴趣。人们常说张爱玲是受《红楼梦》的影响,但在我看来,她受《金瓶梅》的影响很大。《红楼梦》对她的影响,是写作 *** 的影响;《金瓶梅》对她的影响,是人生观、世界观的影响。张爱玲的小说不断地写到月亮,因为月亮是不会变化的,长沟流月去无声,流水仿佛在变化,时间仿佛在变化,但是月亮永远是流动的姿态,阴晴圆缺,有它自己的秩序,个人完全无力改变。这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经常处理的主题,无论是小说还是戏曲还是诗词,基本上都是这样一种观念。所以霸王别姬那天晚上,你看虞姬是怎么唱的: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这个月亮还永远在那里。我虞姬要跟霸王永别了,但是月亮还在。在早期霸王别姬的这个故事当中,已经可以看到在历史面前生离死别的感受,但是越往后发展,到了《金瓶梅》然后到了张爱玲,已经没有历史疼痛感了。止庵这个《受命》,在回忆80年代的时候,还是有疼痛的,止庵试图做出张爱玲式的漠然,但是他做不到,对80年代强烈的记忆穿透了止庵。所以在这部小说中,你可以感觉到他有很多很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止庵这样受过如此严格的学术训练、对历史又有这么大精心准备的一个作家,来自生命深处最质朴的那种感情,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完全可以穿透文字,穿透原来所有的设置然后呈现在读者面前。自己对生活、生命的深刻感受,在写作过程中有可能打破自己的知识框架,有可能胀破小说预先的设置,这一点,我觉得这是小说《受命》非常有魅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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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读 | 鲥鱼及“三五恨”

其实,所有的恨,都应该转为憾恨。这样的话,世界就只有反省,太平无事了。

  和几位朋友聚餐,聊到鲥鱼。鲥鱼,一向名贵,以大为美。不少故事提到“下面人”为了巴结权贵,将获得的特大鲥鱼“进贡”奸臣严嵩(或贾似道之流),管家让送礼者把鱼直接搬进厨房,送礼者沾沾自喜,但到了厨房一看,傻眼了,别人送来的鲥鱼,每一条都比自己的大。

  我的祖籍富阳边上的富春江及长江(镇江段)所产鲥鱼味美绝伦,但现在几乎吃不到了。鲥,音时,说明它有时间性,只在端阳节之前出现。此鱼出水就死,不能搁置。一天色变;二天香变;三天味变,不能吃了。新马一带吃的鲥鱼叫“刺壳”,多产自缅甸、孟加拉。有次蔡澜先生来新,在某餐馆吃饭,老板殷勤,上了“刺壳”,蔡澜开口就说“假鲥鱼”。实际上,不能称“刺壳”为假鲥鱼,它是鲥鱼家族的一种,虽没有长江和富春江鲥鱼珍贵,但也非常鲜美,价格不菲。我一位食家朋友,非常喜欢“刺壳”,他认为比天价的“忘不了”鱼(产自砂拉越)更加鲜美。他的原话:吃了“刺壳”才真正忘不了。我相信这位食家的口味和品位。

  《金瓶梅》里写到“糟鲥鱼”,把鲥鱼拿来糟了吃,似乎有点糟蹋,浓郁的糟味掩盖了鲥鱼的清甜本味,《金瓶梅》里的饮食到底不如《红楼梦》。《红楼梦》里也有糟货,但糟的是鹅掌鸭信,这就对了。

  刘宝瑞的单口相声至今没人超越,他有“单口大王”之称。《珍珠翡翠白玉汤》《连升三级》《黄半仙》等经典段子百听不厌。刘先生有个名段《官场斗》,说和珅和刘罗锅之间的明争暗斗,其中有一节“圣宴争鱼”。乾隆特别爱吃鲥鱼,每年端午前,从镇江“快递”鲥鱼到京,可镇江离北京两千多里,那年头,又没火车,又没飞机。二十里为一驿站,夜悬灯,日挂旗,逐站接应,飞马传递。一天一夜时间就到北京了。这快马加鞭的节奏,和杨贵妃吃岭南荔枝有一比。这一年镇江贡来的鲥鱼,从中挑选出三条最新鲜,没有变色的,一尾奉献太后,一尾乾隆自用,剩下一尾赐给和珅刘墉分食。刘墉用计,令和珅抢去鱼头,自己得了美味的鱼身。

  饭桌上,大家由鲥鱼又聊到“三恨”,其实三恨源于宋人的“五恨”。宋朝僧人惠洪(俗家姓彭)有一本《冷斋夜话》,书里提到他的叔叔彭渊材有“五恨”:“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带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 现在想想金橘带酸、莼菜性冷,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那是彭渊材的个人爱恨,没有普遍意义。曾巩文章写得好,入了唐宋八大家,他不善作诗也没关系吧。张爱玲三恨中的两恨(鲥鱼多刺、海棠无香)来自这里,她又加了一恨“红楼未完”。

  中国文字很是微妙,这里的恨其实就是憾恨,不是憎恨,而且重点落在憾字上。生活中,我们常常把“憾”升级为“恨”,这就不好了。憾,在所难免;恨,尽量化解。其实,所有的恨,都应该转为憾恨。这样的话,世界就只有反省,太平无事了。(何 华)

民国才女张爱玲,鲥鱼多刺,海棠无香,人生三大恨事

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文坛,张爱玲真真是一个奇葩的存在。

1943年,张爱玲以一篇《沉香屑》横空出世,向文坛投入了她的之一块“敲门砖”,随即,又接连发表了《金锁记》、《封锁》、《倾城之恋》、《茉莉香片》等小说,其文采之华,质量之高,数量之多,几乎一举超越了同时期的许多其他著名作家。

为此,傅雷先生惊呼:“太突兀了,太像奇迹了!”这一年,张爱玲刚刚二十出头,说她少年天才,似不为过。

很多名家对张爱玲有过自己的评价,夏志清说张爱玲是“今日中国更优秀最重要的作家”。

王安忆说:“张爱玲的一生,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一声重重的叹息。”

在诸多评价中,我最欣赏白先勇先生对她的评价,白先勇说:“张爱玲当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的文字风格很有趣,像是绕过了五四时期的文学,直接从《红楼梦》、《金瓶梅》那一脉下来的,张爱玲的小说语言更纯粹,是正宗的中文,她的中国传统文化造诣其实很深。”

这道清了张爱玲的文学源流和掘进路数,让人更容易理解和接受。

确实,《红楼梦》对张爱玲的影响是至深的,因此张爱玲才会花整整十年时间,创作出研究《红楼梦》的著作《红楼梦魇》,正是在这部凝聚了她十年心血的著作中,她几乎是向天呼喊出了她的“人生三恨”。

她在书中说:“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其实,关于鲥鱼多刺,海棠无香,是清朝以前的古人之言,他们是没有年寿去读几百年以后的作家曹雪芹创作的《红楼梦》的,张爱玲所谓恨红楼梦未完,纯粹是她内心的纠结,是她对人生不如意的叹息。

作为民国集才女、奇女于一身的张爱玲,其文字的曼妙、处世的乖僻、经历的跌宕,都是那个时代的奇特风景。

奇女子当然有奇特点,比如她的名门身份,比如她“咬啮性的小烦恼”,比如她那被人目为“惊世骇俗”的服装,比如她与胡兰成的爱情和婚姻……均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典故。

于是,许多人干脆抛开《红楼梦魇》原文,简省为张爱玲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那么,张爱玲“三恨”中的前“两恨”,原创者究竟是谁?他就是北宋的彭几。

彭几,今江西宜丰人,是个音乐家,官至协律郎。据宋朝诗僧惠洪《墨客挥犀》记载,彭几曾说:“吾生平所恨五事: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橘太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

彭几在文章表达对白璧微瑕、美中不足的遗憾。其中便有张爱玲所谓:鲥鱼多刺、海棠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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